人头地已经很久,实在不忍母亲再被乡里瞧不起,妻子总补贴嫁妆,女儿还小。至少他做官了,就不用再住在茅草屋,也不用再担心吃喝,“先去上任,政绩做好了,兴许能回京。”
宋尚书一时不忍说,在那种小地方,政绩再佳,有生之年能升任成太守,已经是天赐恩宠。到底还是叹气,“老夫就怕你在那偏僻地方待久了,忘了如今这要回京上进的气魄。”
“定不会的。”谢崇华寒窗苦读二十载,受尽饥寒受尽冷眼,可他始终不曾少看一天的书,哪怕是偶尔得病,卧倒床上起不来身,睁不开眼,也要默诵诗文。别的事他不敢保证,但以书为阶,往上而行的决心,他却很清楚。
对手无缚鸡之力又不会经商的书生而言,唯有做官这一条路了,那他又怎敢轻言放弃。
宋尚书有爱才之心,犹豫再三才道,“你若是不嫌弃,拜在老夫门下,做我门生如何?”
不知为何突然提这事,谢崇华好不意外,“尚书大人这是什么话,小生怎会嫌弃,只是小生不才,不敢辱没宋大人的名声。”
宋尚书笑道,“若是品行不好,就算是状元之才,老夫也不看一眼。只是官场上,若无门路,更易被人欺负。”
谢崇华听出话里的意思来,他是要给自己庇护?这天大的恩情他感激万分,只是他有他自己的思量,“如果投您门下,只怕旁人会诸多谣言。这半个月来,我只想着和阿芷多亲近,可却忘了您是吏部尚书。同住客栈的人中,已传出您会为我开后门,走捷径的话。”
“难怪最近你待的时辰少了,竟是有人在嚼舌根。”宋尚书差点拍案而起,“你我行得正坐得直,何必怕他们多言。”
谢崇华默了默,才道,“你我心如明镜,奈何人言可畏。 ”
宋尚书一时无法反驳,也无可反驳,终究是叹了一气,“这倒也是……”他摇头笑笑,心知他不愿连累自己遭人非议,所以这门生,他是不会做的。宁可在官路走得更是艰苦,也不会拖人下水。越是这样,就越为他惋惜。越是惋惜,就越想为他寻得真相。
又过三日,谢崇华领凭离京,在去太平县任职前,回一趟老家。在回老家之前,还得先去鹤州,将陆芷送到好友身边。
鹿州离京师近,只是谢崇华不知为何好友如今还没有回信,按理说难道不应该一接到信,就快马加鞭赶到京城?
满腹疑问到了宋家,宋尚书宋夫人早已等在大厅。宋老夫人不忍别离,便在房中没有出来,暗暗拭泪。
陆芷知道今日要离开这了,因为母亲给她收拾好了包袱,将她平日的东西都收进箱子里,哥哥嫂子姐姐也陆续送了她许多好玩的玩意儿。
恍惚间,那被人牙子迷晕过的脑子,好像也想起了类似的事。
有人在给她收拾东西,将她喜欢的小物件都带上。还给她束发,喊她……小妹。
她被宋夫人牵到门口下了台阶,一直晃神。直到看见那从马车上下来的人,她才回神,直愣愣看着他。
谢崇华放好缰绳,恭敬作揖弯腰,“这些日子多谢宋大人宋夫人关照。”
“客气了。”宋尚书伸手托住他,一时感慨,“待你他日回京,定要告知于我。若在外有难事,也可寻我,能帮一分,定不会留半分力气。”
宋夫人在旁说道,“小六就交给你了,见到她的兄长后,定要来信告知,让我们知晓她可安好。如果那户人家不愿多留小六,我们会将她再接回来,好好照顾。”
谢崇华一一应下,这才弯身去接一直沉默不语的陆芷,“阿芷。”
陆芷左手还抱着他们买给自己的皮制小鼓,失神片刻,已被人抱上了马车。
宋尚书和宋夫人见她失魂,不敢多唤声,怕她哭闹不肯走了。那放下的帘子遮挡了三人视线,谢崇华也上了马车,刚解开缰绳,身后的帘子又被撩开,陆芷探头看着宋家夫妻,低声,“阿芷要回哥哥那了,你们也要好好的。”
几人皆是愣神,谢崇华更是诧异,“阿芷……”
陆芷神情落寞,她记不起太多以前的事了,脑子有些糊涂,可自从这谢哥哥出现后,她就隐隐感觉到,如今的爹娘不是她的爹娘。而她自己的爹娘,真的已经没有了。
她缩身回到车厢,抱着小鼓怔神坐着,大颗大颗的泪滴落小鼓,轻轻震响。因忍着哭声,喉咙都疼了。
宋尚书和夫人相视一眼,隐约明白过来。陆芷徐不是受了惊吓忘了事,而是自己不愿想起来。或许在兄长旁人的欺瞒中,她早就发现了一些端倪,然而她也跟着他们一起做戏,骗骗自己,就像爹娘依然在世。四兄妹相互隐瞒,殊不知,却都已知道真相。
何等聪慧,何等懂事,更让人动容。
马车终究是离开了巷子,看得夫妻二人,已是垂泪。
街道依旧喧闹如常,特有的京腔调子很快就要消失于耳了。将离京师,连谢崇华都忍不住多看一眼,每看一眼,都是奢侈的停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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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方四月中旬的早上还带着微凉,远山如笼轻纱,白雾萦绕,叶子上还垂挂着露珠,茅草屋顶也觉有些湿润。